Silmarosse

*怪味克苏鲁，当然，献给@As·phi·er ，每一日都是四月七日，如果您要问的话。

    我的名字不必在此揭露了，只不过是一个疲惫的人。我此生除了一件事情，也并无其他值得记录之物。但每到黄昏时分，太阳倦怠地阖上眼睛，留下最后的光辉之时，我总在紫色的余暮中想到这一件事。那是我刚从医学院毕业，在一家偏僻的精神病院找到工作的时候。我的第一个病人，也是最后一个病人……她的名字我已经忘记，但第一眼见到她，那奇异的视线就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：我不知道她的眼睛究竟是黑色还是蓝色的，但人的瞳色绝无如此变幻之理。这一点并非我杜撰，实际上，与我同一天到达精神病院的正是一位红衣主教。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。他恰恰也是来看望这位病人。

    一周后，我看到这位主教撰写的文章，关于行奇迹与圣人之种种神学理论。我并非一神教徒，因而对此也无可置评。

    不过，撇开这些闲言吧，我必须写下的是那个四月七日发生之事，当时是凌晨，或说上午三点。我从沙发上醒来，要对病房作例行检查。我还记得，那时完全不冷，虽在深夜之中，但从微敞的窗户吹来温暖湿润的东风，春季的草木气味与月光一同流淌进来。一切都十分宜人，不过，那皎白的月光总是令我想起布尔加科夫的大师所描述的那一种，即金枪骑士、耶路撒冷总督本丢·彼拉多与他的爱犬夜夜注视，等待了两千年，即七万个夜晚的那一种月光。

    大多数病人都在睡眠之中，不过，我无从想象他们的梦境——若不去想象那些梦，这个小小的世界似乎是安详、沉静地酣眠着。但当我打开她的房门，我意识到她醒着，并且我与她是这个小小世界上独独醒着的两个。意识到这一点，我突然从心底感到颤抖。

    “你来啦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至今我仍不能确定，她是否在对我讲话。

    我已经不记得我回答了什么，或者我当时有说过什么话。病房里的窗帘没有拉上，因此青色和紫色的月光占领了整个房间。她的眼睛直直睁着，一片黝黑，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，从中吹来缕缕幽冷的风。当我与她对上眼睛，无止境的恐惧从我脚底升起，令我脊背发冷。

    我几乎鼓起全部的勇气向她走去。她的脸上掠过一丝痉挛般的微笑。

    “你知道吧。”她从嘴唇间挤出声音，好像一阵风从崎岖丑恶的群山中吹来。

    我靠近她的床边，她的身体顺从又平静地躺着，薄被也整整齐齐地盖着她的躯体。她的眼睛直直睁着，但无论我走到哪里，那黑色的凝视都牢牢抓住我的眼睛。我的心中骤然升起无数着了魔的念头，我没有听清或看清其中任何一个，但放任它们在我的理智中高叫狂舞。我唯一认识到的、唯一确信的一点是，我正屈服于她的召唤。从她的黑眼睛里传来了脚步声。一开始很轻，好像一个坏掉的小水龙头在向下滴水。后来那脚步逐渐清晰起来。然后我听懂了。在某处有一个细小的声音在数数：

    三、三、三、三、三、三、三……

    

    我醒来时头痛欲裂。而且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五点。紫色的雾气掩盖着精神病院简陋、清洁的楼房，在稀疏的绿植间徘徊。太阳已经倦怠，而月亮久久不来。我彻底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时。从此以后，不翻阅日历，我永远无法说出自己身处何时，总是把23号错以为24号，或认为周一是周日，如此种种。

    

    这个事件的结局来得很快，且完全在我意料之中。某天下午，或者早上，我听见她的病房里传出巨响，或者说是巨大的轰鸣。

    这可怜人连续不断地飙出一大串词语，那可怕的话语尽管混乱得令人惊异，却无遗闪烁着思想和理性的萤光。这些话语至今仍在我耳边轰响，仿佛某种巨兽的咆哮或是鼾声：

     “都能得到拯救！”她说，“每个人……每个东西……所有行星……冰冷的眼睛、燃烧的眼睛！都能得到拯救！”

    我记得我似乎是听从主治医生的吩咐，牢牢抱着她的手臂。它们以一种不自然的方式顺从于我。我已经快忘记它们是否还存在人的温度了。

    “都能得到拯救，只要你们明白，那是三，那是三……”她说，她的眼睛瞪着每一个人，从那光彩照人的凝视里，一种逼人的蓝色迸发出来，笼罩着这间狭小的病房。

    我们努力把她安置在床上，绑上拘束带。她仍在狂叫，后来我认为，那时她宏伟的声音必定不是某个女人能够发出的，那不是人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上帝啊！”她叫道，带着一种狂喜或者说狂怒，或者兼而有之——

    “上帝，以及所有其他名字！所有的，千千万万，比一切星星的数目多上几千倍，所有其他的名字、翅膀和眼睛！那是两条航道，两条，一条是纯粹，一条是混沌，两条都无比卑鄙！不屑……但是能够……但那是三，只要你们明白，存在着三，永远、永远……不要谈拯救了，那是不足道的呀！但是无论如何，存在着三！上帝啊……以及所有其他名字……一是多么残暴，二是多么庸俗，但我们还有三！”

    FIN